文字調味師的奇想世界~蔡長芳的部落格

那一次，我來到妳的小鎮上。
我來時，陽光正在路中間，照在我臉上。整個小鎮像一個銅火盆，像冬天的末尾。
我輕輕走在石板路上，地上沒有幾片落葉，只有紅紅的鳳凰花。
我看到妳笑著走過來，妳當戴著草帽，因為這是陽光小鎮。這不是北方，若是在北方，妳當打著傘，或者穿著雨衣，那時妳不會笑，妳只會站在榆樹下，幽怨地看著我。
雪會覆蓋整個大地。⋯⋯
也許妳會說，『抱歉，這兒是南方，南方多陽光，也多雨。』
但我還是喜歡這些陽光，他們照在石板路上，像花朵，亮亮地，照在妳笑著站著的石板路上。
那是一片美麗，光輝的海岸小鎮。
我走的時候己經是深夜，但我走得很慢。我記得一路上我都想著：『我要重來的。』
我惦記著妳；不只是妳，我惦記著妳坐在領事舘短垣下時背後慢慢湧起的夕照。我真希望那時就有一顆星星。
妳髮絲飄搖間是一片草原，但那不是牧羊的。『南方沒有牧場！』我心裡想。
『但為甚麼一定要有牧場呢？』我真喜歡那兒，然後我上了火車，我回頭沒有看到妳，妳大概在暗處，我真後悔沒有好好找妳。
妳說這是陽光海岸，沙灘是白的，如帶的，人們去海灘是為了散步，人們沒有煩惱，人們散步不是為了解悶，是為了看晚霞。我又想，那是陽光小鎮，在一片山麓下，那是不寂寞的海岸，那裡的路燈小而美，散步的人都吸著煙，有時牽著洋狗，『我們看晚霞去！』
但我希望那時有一顆星星昇上來。
假如有一顆星星如妳就好了，南方的海岸多雨，我曾去落雨的海岸坐過，有時一路上抬頭還看得見昏朦的月亮，但我寧願那是一顆星星如妳。
落雨的時候，碼頭上的人都穿著雨衣，水手們都到冰店裡喝啤酒。那時也許有船隻會出港，但岸上太潮了，不會有人來送行的。
妳說，他們也許根本沒有親人，沒有人來送行。他們也許會躲在艙下，吸外國煙，玩橋牌，那是一種很淒涼的事。
我這樣想著，雨很大，月亮不見了，潮己經漲夠了，海水淹去了港邊的石階，就在我的腳底下。
我想：為甚麼沒有人來送行呢？他們水手都沒有親人嗎？他們是流浪人嗎？或者因為他們漂泊慣了，別離慣了，親人己經不關心他們了？
所以我真怕港邊的雨，我站在港務大樓下，把手插在雨衣裡，我還要走一段夜路，路上很黑，但我要回去了。
然後我就要離開這片陽光海岸了。臨走我不斷回頭，因為我不願離開妳，我喜歡這片海岸。我更喜歡看妳坐在領事館的短垣上，我喜歡看星星從妳髮絲間升起，我喜歡看妳坐在碼頭上。
『但你一定不是是個南方人！』我對自己說，南方人喜歡易卜生。或者你更應該喜歡海明威。你應該冒雨回家，自書架上抽一本書來看，也許正好抽中The Sun Also Rise，你就會迷迷糊糊去了西班牙。這個令人發狂的國家。但我還是喜歡易卜生，妳不相信就算了。
我說我要回去了，這海岸到底不屬於我。妳說，但我屬於你。我說我回去寫詩了，我是屬於寫詩的人，我要寫一首七節的抒情詩，臨走時我們在路上話別，這一次離開妳，便不會再離開妳了。